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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中性风,女儿却是公主痴,孩子的性别观是怎么形成的 ?

The following article comes from 成长合作社 Author Jenny

作者:Jenny

心理学博士,华盛顿大学社会心理学系的助理教授



我是学心理学的,还是一个四岁女孩的妈妈。常常有朋友问我应该怎样看待或和孩子聊性别话题。


随着性别更多是受后天影响和构建的观点越来越被大众接受,家长们也就更担心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过早定义孩子,剥夺了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发展潜力。


很多人会问,为了避免这样的问题,给孩子买玩具或衣服是不是越中性越好?给女儿介绍迪斯尼公主女团是不是越晚越好?甚至说,为了回击刻板的性别观,是不是应该给男孩买洋娃娃穿粉红衣服,给女孩买汽车玩具,穿蓝色衣服呢?


换一句话说,关于孩子认识自己的性别,家长应该让她们自己自然地成长和发展,还是在这方面给她们一些引导和教育?这个问题不管是男孩儿或女孩儿的家长都要面对。


用我自己举例吧,我一直自认不是传统眼光中特别女性化的人。在着装上,我的衣柜里大多是清爽,简洁,中性色调的休闲或者通勤装。


尽管这样,我却有一个girly到极致的四岁女儿。她疯狂迷恋各位公主,每天上学一定要穿裙子,最好是粉色裙子,拒绝t-shirt和裤装,留着及腰长发不愿意剪短,每天指挥我给她设计各种美美的发型,想涂指甲想化妆想穿高跟鞋,还求着我给她买耳钉贴纸,很羡慕我有耳洞却困惑为什么我不戴耳环。



最近她甚至还会开始嫌弃我的打扮了,比如她建议:“妈妈,你试试口红和花裙子吧,这样你会更美的。”  作为一个连口红都没有却养出从头到脚粉嫩少女风女儿的妈妈,我不得不感慨,孩子还真是不会朝我们想当然的方向发展呢。


粉褶裙现象


感慨归感慨,从心理学的角度,我女儿的表现再典型不过。在心理学上,三四岁左右女孩儿这种极端的性别认同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做“粉褶裙 (Pink Frilly Dresses)现象”。这个视觉感强烈的概念指的是三到四岁的女孩对于粉红色,少女风的着装和事物的迷恋 (e.g., Ruble, Lurye, & Zosuls, 2007, Halim, Ruble, Tamis-LeMonda, Zosuls, Lurye, & Greulich, 2014)。我在课上和学生们解释这个概念都会直接贴上我女儿的的日常照片,他们很容易就能理解。



虽然“粉褶裙现象”这个概念听起来是关于小女孩儿的着装和外在表现,但背后蕴含的却是小朋友对性别的认识。


很多家长会观察到,三四岁开始,孩子对男女的区别特别敏感。比如我们会听到:


“我是女生,他是男生,女生都应该穿裙子,男生不能穿裙子”

“女生喜欢粉红色,男生喜欢蓝色”

“女孩儿不能和男孩儿玩,女孩有女孩玩的游戏,男孩有男孩玩的游戏”


在这个阶段,男孩和女孩都可能会表现出此类性别固化的观念,认为男生和女生之间有着本质性的差异,甚至相互表现出不友好和对立。


比如美国小女孩一个经典的表达是”男生身上有虱子(boys have cooties)”,她们觉得男生脏脏的很恶心,不能身体碰到男生,不然会感染他们的cooties。甚至会发展出“男生们有虱子但是我的哥哥和弟弟没有 ”(boys have cooties but brothers don't)这种说法来解决家里有哥哥弟弟的情况。


这种严格的性别分化观念可能会让家长好奇:我并没有给孩子这样的教育,为什么她会对性别的认识这么单一呢?的确,研究表明,粉褶裙现象很多时候并不是家长的教育和社会化的直接结果。事实上,很多家长都会和女儿争辩穿更多样颜色和款式的衣服,却不得不作出妥协。


如果粉褶裙现象不是家长教育的影响的结果,那我们要怎么理解孩子的表现呢?从心理学角度,有几个概念可以解释。


性别侦探:早早形成的性别分类和偏好


在性别发展的研究中,心理学家称呼三四岁的小朋友为“性别侦探”(Martin & Ruble, 2004)。“侦探”一词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再形象不过。孩子们远非被动地接受关于性别的知识和信息,而是主动地在寻求各种分类相关的信息,比如社会分类,性别分类。


为什么分类很重要?从认知的角度来讲,人们每天都需要处理大量信息,高效的分类让我们节省时间、精力、工作量,帮助我们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找到方向和规律。比如,当我们和一个陌生人打交道,迅速获取这个人的性别,年龄,种族,职业等信息,可以帮助我们做出更合适得体的反应。


小朋友在这个年龄阶段对分类的认知总体来说相对单一,比如,他们认识知更鸟是一种鸟,但企鹅不是,因为它不会飞 (是的,企鹅在分类学上真的属于鸟类)。这种只有会在蓝天翱翔的动物才是鸟的认识其实就是一种刻板的分类。



所以你看,在很多情景下,分类也好,刻板印象也好,其实是帮助我们更高效的认识世界的方法。对于这种分类简单却固定的认知和儿童对性别分类的认识是一致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对类别的认识也会逐渐变得复杂和微妙。


那么,小朋友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社会分类的呢?这里我们需要区分两个概念,外显的意识 (explicit awareness) 和内隐的意识 (implicit awareness)


外显的意识就是我们通常会认识到也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意识,比如孩子可以清晰地告诉我们,谁是男孩儿谁是女孩儿。家长可能会认为,这个时候孩子才开始有性别意识,意识到男女不同,认识到谁是男谁是女。


但我们通常忽略了内隐的意识, 也就是婴幼儿在语言能力发展起来之前就已经意识到的不同类别。研究表明,婴儿已经体现出一些意识和偏好,而这却是通过语言让我们知道的。 


比如在实验中 ,给婴儿同时展示人和静物的图片,他们会更倾向于看人的图片,又比如给他们展示妈妈和陌生人的图片,他们会更喜欢长时间看妈妈的图片,等等。



用类似的实验方式,研究发现,孩子对性别的认知和偏好,在他们说话之前很久就有了。比如,六个月大的婴儿可以区分男声和女声,九个月大的婴儿可以区分男性和女性脸部的照片,一岁左右的婴儿可以认识到男女照片和不同声音的联系, 比如把男性照片和较低的声音联系在一起;这表明他们可以可以在不同的感官形式之间建立联系。


这些实验结果都表明,在小婴儿开始开口讲话以前,就可以认识到性别差异并且准确地通过感官层面的差异区分“男性”和“女性“ (Martin et al., 2002)。


所以,从认知的角度来讲,孩子们对性别的区分和偏好,早在很多家长开始思考要不要介入干预之前,就已经开始形成了


从刻板到灵活,从接受到抗拒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能清晰区分男性和女性,并且还有对自己性别群体的偏好,和对对方性别群体的排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性别刻板印象形成的雏形么?从心理发展的角度来讲,在这个年龄阶段,孩子们固执的性别认识恰恰是好事情,因为她们对自我性别的认识是正面积极的。比如女孩儿觉得做女孩儿真棒,并渴望把自己的性别认同现在大家面前,所以她们才恨不得上学玩耍吃饭睡觉都穿着粉裙子。


这种对性别认识的固执从三四岁开始发展,一般来说到5-7岁达到顶峰。在这之后,随着年龄的继续增长,有很多女孩儿特别少女的表现逐渐减少。家长可能会感觉松了一口气,其实这种从刻板到灵活的性别认知现象背后,除了可能有家长或老师教育的直接结果,还有一些社会和心理发展层面的因素。


如果说幼儿园或者一二年级小姑娘还深陷在粉红裙情节中无法自拔,到了小学高年级阶段,女孩中这种现象就明显降低了很多,很多女生拒绝把自己归类为很传统的女生,也不会只对很女性化的事情有兴趣.


甚至在小学初中左右的年龄阶段,很多女生会180度变成个假小子:不光一头帅气的短发,拒绝穿裙子,坚持穿裤装或宽松的不显现性别差异的服装,连语言,行为都会有变化,比如抗拒女性化的玩具和游戏。


心理学家就此也提出了几点相关的解释。


首先我们要说一个概念叫做 “公共关注(public regard) ”。这个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里的概念指的是一个人如何看待社会对他所在的群体的评价。(Tajfel & Turner, 1986; Ashmore, Deaux, & McLaughlin-Volpe, 2004). 比如少数族裔的小朋友到了一定年龄可能就发现社会对他们的族裔有相对较负面的评价。


适合孩子看的电影中,不同性别穿性感服装的比例


同样,在性别认识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孩儿会逐渐认识到社会对女性和男性的不同看法,以及女性和男性在社会地位上的差距。有了这些更深入的认识,女孩儿对自己性别的认识就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单一和正面,而是掺杂了一些相对负面的信息。换句话说,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儿可能会开始抗拒“女孩只能......”的观念。有一些心理学家认为,这种抗拒心理是导致刻板的性别认知得以松动,变得更加灵活的的一个重要因素。



非常有趣的是,在男孩中并看不到类似的变化。也就是说,男孩在同样的年龄阶段,仍然对他们的性别认同非常正面,不太会产生抗拒男性化表现和活动的行为,相反,男生们甚至可能更加的认同他们的性别。这样对男孩儿的研究发现更是从另一方面支持了以上的观点。


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

儿童性别认知背后的重要概念


发展心理学中有一个经典的概念叫做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这个概念指的是对别人的信仰,意图,观点和我们不一样理解。简单说就是设身处地从他人角度想问题。所以一两岁孩子的世界中只有自己,不是因为自私,只是还没有能力去理解他人会和自己有不同的见解和偏好的。


研究者曾经认为儿童在3,4岁出现这种能力,但是也有心理学家认为早在18个月,婴儿揣测他人想法的能力就已经出现了。


比如我女儿大概两三岁的时候,会固执地认为她喜欢吃的东西一定都是所有人也喜欢的。再大一些以后,她会尝试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她不喜欢的东西,或者她看《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时会说”我觉得野兽很吓人,但是贝拉不害怕野兽。”



这就是一个小朋友的心理理论的能力发展过程的体现,她们开始理解别人的看法可能和自己不同。这个年龄段的神经发育也和儿童在性别认知方面的灵活性相关。比如内侧前额叶皮质的发育为心理理论的能力增强提供了生理基础。


就性别认同来讲,心理理论能力的发展也会让女孩儿在这个阶段认识到,虽然我自己挺喜欢自己是个女孩儿的,但好像其他人不见得这么认为,很多人看不起女生,觉得女生不如男生聪明,有能力。而这样的对公共关注的理解反过来会降低女生的自我评价,打击我们的自信和自尊。


我们教给孩子什么,又忽视了什么?


我特别想传递给家长的一个信息是,儿童时刻在学习-他们不仅学习我们有意教给他们的东西,也从身边的环境中一直在吸收信息。比如我女儿会问我,男生可以穿裙子吗,我会告诉她,如果男生想穿裙子,他们可以穿裙子。但我也知道,在她每天生活的环境中,她看到男生穿裙子的概率非常的小。她时刻都在观察和接受周围的信息,而我想教给她的内容并不一定能覆盖这些信息。


我在教“偏见和刻板印象”这门课的时候会布置一个作业,叫做搜寻“特权” (privilege scavenger hunt)。学生的任务是在一个大型超市里找到我给出的清单上的每一件商品,例如分别给异性伴侣和同性伴侣的情人节卡片,白人布娃娃和有色人种的布娃娃,女性和男性的超大码服装区,等等。并记录下这些商品分别的数量,选择面,在商场货架上摆放的位置等信息。


通过这个作业,学生们惊奇的发现每天所生活的环境中,有太多环境因素潜移默化影响我们的判断。比如女性加大码服装区很常见,男性加大码服装区却少有。这会不会是因为男性的加大码被当成一种“正常”的存在,女性加大码却被认为是一种“不正常”?这又进一步强化了女性就应该是很瘦的印象,而对男性却没有类似的“苛刻”。


同样,在小朋友的“学习”过程中,家长也需要思考环境在怎样“教育”我们的孩子,怎样”教育“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人。家长们往往重视孩子从课堂和书本学习,却轻视了环境对孩子们潜移默化却源源不断的影响。

关于儿童如何认识自己的性别,还有太多的理论和研究在这里没有提到,不过希望这篇文章可以展现心理学家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给家长打开一扇理解孩子对性别认识的窗户,让我们都可以多一点理解孩子的成长,思考如何看待和引导她们的性别观。但愿,开头的那些问题,你多少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参考文献:

Halim, M. L., Ruble, D. N., & Amodio, D. M. (2011). From pink frilly dresses to ‘one of the boys’: A social‐cognitive analysis of gender identity development and gender bias. Social and Personality Psychology Compass, 5(11), 933-949.


Halim, M. L., Ruble, D. N., Tamis-LeMonda, C. S., Zosuls, K. M., Lurye, L. E., & Greulich, F. K. (2014). Pink frilly dresses and the avoidance of all things “girly”: Children’s appearance rigidity and cognitive theories of gender development.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50(4), 1091.


Ruble, D. N., Lurye, L. E., & Zosuls, K. M. (2007). Pink frilly dresses (PFD) and early gender identity. Princeton Report on Knowledge (P-ROK), 2.


Martin, C.L., & Ruble, D.N. (2004). Children's search for gender cues: Cognitive perspectives on gender development.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13, 67-70.


Martin, C.L., Ruble, D.N., & Szkrybalo, J. (2002). Cognitive theories of early gender development.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28, 903–933.


Tajfel, H., & Turner, J. C. (1986). The social identity theory of intergroup behavior. In S. Worchel & L. W. Austin (Eds.),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pp. 7–24). Chicago: Nelson-Hall.


Ashmore, R. D., Deaux, K., & McLaughlin-Volpe, T. (2004). An organizing framework for collective identity: Articula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multidimensionality.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30, 8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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